林默註意到, 莉拉經常做出這個動作，在驚呼的時候、說話的時候、笑的時候，她總是要捂住嘴巴。

一開始林默以為是她的小動作。

可幾次觀察下來，林默發現她每次捂嘴後都要小心翼翼觀察自己的表情, 好像生怕自己生氣一樣。

於是林默猜測, 或許菲奧娜從前說過什麽。

林默張了張嘴, 最後還是沒問出口。

現在莉拉對自己的認知還是“經常會不耐煩、絲毫不關心她的媽媽”。

她很肯定，如果自己現在問了，莉拉會以為自己不喜歡她的動作, 從而當成新的“指令”遵從。

這是林默不想的。

所以一切都要慢慢來。

反正林默有的是耐心。

林默低下頭捏了捏莉拉的小臉。

她太瘦了，也難怪, 誰天天啃生魚能有好胃口。

“明天等著我就好。”林默笑著說。

莉拉用力點頭：“我等媽媽！”

這一句話又戳中了林默的心臟，她的手顫了一下。

“好。”

聲音無比溫柔。

林默站起身走下來，站在威多爾面前。

威多爾看了眼已經沈到水底, 趴玻璃看著兩人的莉拉：“你治病了嗎？”

“治好了。”林默笑了一下。

威多爾：……

“所以你剛剛抱著莉拉……”

“對, 就只是想讓她開心。”林默毫不掩飾。

“明天我還會來接她。”

威多爾：“還去？”

“對啊，我都答應莉拉了。”林默眼神怪異地看了眼威多爾, “有問題嗎？在你們馬戲團打工沒有自有出入的權力嗎？”

威多爾哽住，深吸一口氣：“……有。”

“那不就得了。”林默越過威多爾，朝莉拉笑盈盈地揮了揮手，食指和中指並在一起抵在唇間，向莉拉送去了一個飛吻。

“再見，我的寶貝。”

莉拉立刻後退半個身子，吐出一口空氣，在水裏畫了一個心形。

“噢, 我的寶貝。”林默捂住心口, 一臉寵溺狀。

威多爾受不了這母女兩個。

他之前怎麽不知道這兩人這麽膩歪？

威多爾擋住林默：“快走吧, 她該休息了。”

林默戀戀不舍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後臺。

威多爾站在一個帳篷門口，目送林默離開。

“……”

“你還不走？”威多爾忍不住開口。

林默就站在他對面，好像在等接她的馬車一樣閑適。

“啊，等你的金幣呢。”林默微微一笑。

威多爾一臉震驚：“什麽金幣？”

林默理所當然：“治病的金幣啊。”

威多爾終於被面前女人的不要臉所深深折服，嘴巴張了又張，最後還是緊抿著嘴巴，鉆進自己的帳篷，拎出來了一袋金幣。

林默接過金幣顛了顛，沒顛出來裏面有多少，沒等她問，威多爾說道：“三百枚。”

林默感慨：“團長您真是家底豐厚啊。”

一個馬戲團團長竟然有這麽多金幣。

她要是個有點能耐的女巫，這時候早就把威多爾搶光了。

威多爾陰沈著臉，轉身就走。

林默則拎著袋子，不慌不忙地在駐紮地裏轉悠著。

她來的時候剛剛天黑，大家剛吃完飯。她帶著莉拉去游了一圈，也沒花太長時間，所以這個時候，除了早睡的莉拉，其他人正處於最為活躍的活動時間。

他們來島上已經一月有餘了，自然也經常看見美得不可方物的菲奧娜，但他們從來不敢上前。

因為他們知道菲奧娜是女巫。

這個世界上，除了吸血鬼以外，最令人害怕的就是女巫了。

大陸上很多國家的國王身邊都有一名女巫坐鎮，一方面護佑國王的安全，一方面用她的巫術替國王做一些事。

甚至在許多國家，女巫會參與政事，拿捏生死。

在民眾眼裏，女巫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存在。

當兩個擁有女巫的國家打起來時，女巫經常會給敵方士兵下詛咒，只要那些士兵一拿起刀，就會迅速地潰爛而亡——這是據馬戲團裏一個見過戰場的演員講述的，他回憶起那個場面，整個人都害怕得顫抖。

雖然目前為止這位孤島女巫還沒有表現出任何的攻擊性，但聽過女巫威力的馬戲團眾人都怕她突然發難。

所以一個月以來，只要菲奧娜出現，他們就立刻離得遠遠的。

林默轉了一圈，也發現他們都躲著自己。

於是林默假裝慢悠悠地走向營地外，好像要離開。

可她突然轉身加速走回來。

藏在一個帳篷後目送她離開的幾人快嚇死了，他們轉身要跑，卻撞到了一起，倒在地上。

林默快步走到他們面前，微笑著打招呼：“你們好啊。”

林默緋紅色的卷發，殷紅的嘴唇，是他們從沒見過的美麗。

可在他們眼裏，林默的微微一笑像是女巫的死亡預警，他們只想跑，手腳並用地後退著。

林默卻好像沒看見他們的反應，彎下腰，臉上依舊是死亡微笑：“你們想去哪兒啊？”

幾人睜圓了眼睛，連連擺手：“不去哪兒！哪兒也不去！”

“太好了，那就陪我說說話吧。”林默直起身睨視幾人。

幾人哪敢不聽，立刻從地上爬了起來。

只是站起來後，幾人還是縮成一團。

林默面帶笑意：“你們怕我？”

眾人點點頭，點到一半又瘋狂搖頭。

林默突然嚴肅：“到底怕還是不怕？”

眾人呆滯。

甚至有個人突然哽咽出聲。

林默看向那個臉上還畫著彩色小醜妝的男人，後者被大家推出來，淚水打濕了妝面。

“對不起……我再也不說莉拉的壞話了。”

林默微微挑眉。

不打自招？

林默依舊“兇神惡煞”地看著他，紅唇微微勾起：“你都怎麽說她的？”

小醜顫抖著聲音，把今天在莉拉面前說的話又重覆了一遍。

林默靜靜地聽完，沒立刻找他麻煩，而是將目光投向另外幾人：“還有誰說了？”

幾人互相對視兩眼，不自覺地腿腳發軟。

“我們……都說了。”

他們沒見過這位女巫殺人，也不知道她到底有什麽能耐。

但是北邊的高塔就是她的，在他們上島之前，是沒看見這座塔的。

只有菲奧娜出現，那座高塔才會出現，當菲奧娜消失，這座塔也會跟著消失不見。

擁有這種超自然力量的人，怎麽能不叫人感到恐懼呢？

他們就是看到了女巫對莉拉的態度十分敷衍，以為對方完全不在意這個女兒，所以才敢……

林默微微瞇眼：“你們為什麽要欺負莉拉？”

他們顫抖著身子，哪敢說出實話。

林默又問：“是威多爾指使的嗎？”

眾人連連搖頭。

林默這才稍稍松懈。

威多爾放任他們孤立莉拉不假，但至少沒有直接指使他們。而這些人在林默的施壓下還沒將責任全都推到威多爾身上，說明威多爾平日裏待他們確實是不錯的。

除去威多爾想用這種辦法掌控新成員之外，他還算是一個不錯的團長。

林默也就放下心。

看來這一個月莉拉是真的沒有受到虐待。

“瞧瞧你們嚇得，我又不是吃人的女巫。”林默表情一變，笑得花枝亂顫，“莉拉是不會記仇的。”

“莉拉什麽都沒跟我說，反而告訴我，她在這裏交了好多朋友呢，現在看來……”

林默一頓，對面幾人的心情也跟著過山車一樣停在了最高處。

“現在看來，果然是這樣呢。”林默又粲然一笑。

幾人卻覺得毛骨悚然。

“既然莉拉說了，你們是她的朋友，那我就當你們是她的朋友好了，作為見小朋友的禮物……”

林默把手伸進鬥篷裏，動作十分緩慢。

幾人盯著她的動作，惟恐她下一秒掏出一根魔杖將他們變成一具具腐屍。

他們甚至能聽到自己驚恐地咽口水的聲音。

然而林默掏出了一把金幣。

“來，拿去買糖吃……這裏應該沒有糖，不過不要緊，過不了多久你們就能買到了。”林默一邊笑著一邊給幾人發金幣。

他們只覺得腦子一團漿糊，伸出雙手，一人捧著一小把金幣，不知所措。

林默：“收下吧，就當是感謝你們這些日子對莉拉的‘照顧’。”

林默面上依舊是明艷無比的笑容，可眾人卻紛紛低下頭不敢再看，好像那笑容十分灼目。

他們捧著金幣，推也不是收也不是，尷尬地舉著兩個胳膊，保持著捧住的動作。

“往後，還要你們多多‘照顧’呢。”

林默說這句話的時候，徹底沒有了笑意。

眾人猛地擡頭看向她，林默卻已經轉身離開了。

他們驚魂未定地看了眼手裏的金幣，面面相覷，都從彼此的目光中看到了驚慌。

……這絕對是警告。

“她……沒有殺我們。”彩色小醜妝的男人看著林默消失在遠方，再也支撐不住跌坐在地，金幣也撒了一地。

臉上的淚水和彩妝混成一團，狼狽極了。

可他現在沒心情關註自己的臉。

他擡起頭，看向同伴，聲音還是帶著顫：“我們怎麽辦？”

他們不知道為什麽女巫沒有動手，或許就像團長說的，女巫大概有什麽禁制，導致她不能對普通人類出手。

可他們聽慣了關於女巫的傳言，只覺得同為女巫的菲奧娜總有一百種辦法弄死他們。

“會不會是……莉拉。”

女人腰間的羽毛扇吧嗒一聲落在地上，她手裏依舊捧著金幣不敢撒手。

“女巫一定知道我們對莉拉說了什麽做了什麽，然後莉拉替我們求情？”女人心臟撲通撲通跳個不停。

……只有這一個理由了。

“可是女巫從來沒有關心過莉拉，莉拉三天兩頭地生病，誰敢說沒有她的手筆在裏……”

有人試圖辯駁。

“她可是女巫！”女人咬牙切齒道。

“女巫的想法誰能猜透？”

幾人茫然又無措地對視著。

是這個道理。

“那我們……”彩妝小醜看向女人，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。

女人看了眼小醜，想了想，目光深沈：“快把金幣撿起來，這可是女巫的金幣，萬一她下了什麽不拿著金幣就會死的詛咒……”

小醜一凜，不顧地上的泥土，將散落的金幣抓到一起，一把捧了起來。

“剛才我聽她跟團長說，明天還要來。”另一個人顫聲道。

女人抿了抿唇：“……她在考驗我們。”

“或許明天就是我們最後的機會。”女人忍著淚，擡頭望天，“如果我們無法通過考驗，恐怕就要像她的高塔一樣。”

眾人望向北邊的高塔，那是菲奧娜離開的方向，現在已經空蕩蕩一片，除了空氣就是空氣。

眾人倒吸一口涼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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